兩株桃樹
□ 唐 戈
有一大一小兩株桃樹走進了我的童年,此后一直生長在我記憶里。
小時候,鄰居家門口是一塊舊厝坪,四周只剩丈余高的夯土墻,里面墾成了菜園,中間是一株桃樹。桃樹粗壯挺拔的主干高出圍墻后才開始分枝,墻外路上,非要將臉仰起與地面平行才能望到樹梢。夏天,翠葉之間探出一張張嬌羞的桃子的臉,隨著夏季的成熟,桃子的皮膚由青澀轉(zhuǎn)為粉白,還悄悄地往臉上涂抹胭脂。滿樹粉嫩欲滴的桃子,做夢都想咬上一口啊。路過鄰居門口,總要仰著小臉狠狠地看上幾眼,心里執(zhí)著地翻騰著一股邪念。
鄰居家門口有個雕花的門樓,與這株大桃樹一起,把炎炎夏日毒辣的日頭擋在了外面,因此,這兒成了左鄰右舍的“客聊坪”。白天總有女人帶著線籮、苧籃圍坐這兒,紡紗、納鞋底、補衣服;晚上,則是一大堆男人坐著納涼、抽煙、談稼穡。好不容易遇著門口無人,便約了小伙伴望風(fēng),自己扒開竹籬笆門擠入園內(nèi)。那時農(nóng)村孩子的身段都是矯捷若猿猴,噌噌幾下便上了樹。為了節(jié)省布料,那時夏季的衣服似乎都沒縫口袋,我把上衣扎進褲腰帶內(nèi),腰部就成為一個大口袋,慌慌張張摘幾個桃子,從脖子處往里一丟,一溜煙滑下樹。行動偶有成功,那桃子的味道又甜美又刺激。
有一次剛爬到樹上,望風(fēng)的小伙伴咳嗽聲就急促響起,急忙往樹下滑,不提防一截斷枝的殘茬伸到褲管口里,隨著我的身子下滑,斷枝將褲管從袖口一直撕裂到褲腰帶處,小小的身子被掛在了枝丫上。只聽得桃樹的主人——鄰居的族叔一聲斷喝:“哪來的賊子,這次被我抓住了!”又聽得族嬸說道:“別嚇他,那么高的樹,掉下來么辦?”
族嬸開了籬笆門進來,溫和地說:“沒事,小心點,慢慢下來。”
下樹后,我抓著開裂的褲子,羞得無地自容。
族嬸溫柔地說:“多危險呀,下次想吃,告訴我,嬸摘給你吃。”
母親聽到動靜,走了過來。我被拉回家,免不得挨了一頓揍,從此再不敢爬這棵桃樹。
好在父親在祠堂門口湖邊菜園角落種下的一棵水蜜桃樹已長出了模樣。主干雖只有小孩手腕大小,但那時的桃樹是沒有修剪的,它的枝丫無拘無束地朝天空伸展,形成一個與主干很不相稱的大樹冠。夏天,累累果實壓彎了纖弱枝條,父親不得不用一條條木樁撐住枝條,望著滿樹青澀的果實,我心里按捺不住的高興: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吃到桃子了。
這一年,我讀小學(xué)2年級,在桃樹附近的祠堂里上學(xué)。上學(xué)放學(xué)路過菜園邊,我總要駐足凝視桃樹,祈盼它快快成長。桃子與夏天一起成長,她的膚色越來越白嫩嬌艷,如彩色小人書上美女的臉,心里的甜蜜也一天天濃厚起來。
桃子熟了,可我的心疼、憤怒,以及身體上的傷痛也隨之而來。因為這棵桃樹,我?guī)缀趺刻於家c一二個小伙伴開戰(zhàn),不管勝敗都得體驗疼痛:打敗了自然要受傷,打勝了往往要因?qū)Ψ郊议L的告狀而挨母親竹枝打在屁股上、腿上的疼痛。但為了保衛(wèi)我美味的果實,我無怨無悔,我的全武行仍不時上演。
父親一怒之下,操起砍柴刀,只三五刀,我拼命保衛(wèi)過的桃樹倒了。為此,我恨了父親一陣子,不過,桃樹樁刀痕還未褪色,我與小伙伴們又玩在一起,上山采野果,下田捕泥鰍,門前玩“泥炮”,屋內(nèi)捉迷藏。
數(shù)年后,鄰居家的老桃樹壽終正寢。后來,鄉(xiāng)親們大都搬到新房子去了,那個舊厝坪早已荒蕪。前些年修繕祠堂,擴大祠堂前的湖,父親曾種桃子的那個菜園被湖水淹沒。
如今,家鄉(xiāng)的山上,修剪得整整齊齊的水蜜桃樹漫山遍野,但鄰居家那棵粗壯的老桃樹和被父親砍掉的那棵纖弱小桃樹,是至今我頭腦中僅有的兩棵具體的桃樹,它一直活在我的心里。
(題圖攝影 徐龍近)
責(zé)任編輯:陳淑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