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華/愁腸沈園
寧德網(wǎng)(繆華) 去紹興,除卻首選的魯迅故居之外,第二個選擇的去處就是沈園。
對讀過中國文學(xué)史的人來說,沈園無疑是一個充盈著文人惆悵情感的園子。站在秋風(fēng)里,耳邊回響著那首傳世絕唱《釵頭鳳》,不禁黯然神傷。在這里發(fā)生的一段愛情悲劇的男主人公,正是大名鼎鼎的詩人陸游。但對來自寧德的我們來說,陸游又多了一層意義,那就是在他出仕之始,是在寧德出任主簿一職的。
寧德城區(qū)依山臨海,依山處有個山青水秀的南漈公園,公園里塑有陸游雕像。陸游因文章出眾,為奸相秦檜所忌。檜亡,三十五歲的陸游才得以在白鶴峰前從蔭補登仕郎的虛職登上縣主簿的實職仕途,從茲開始了他的“試?yán)?rdquo;生涯。為官期間,為民眾所愛,亦為官家所愛。宋孝宗即位,被賜予進士出身。遂升任其為樞密院編修,后知夔、嚴(yán)二州。盡管陸游在寧德不過一年,但寧德人卻始終不忘這位躊躇滿志的詩人。從魯迅故居出來、進入咸亨酒店時,我們一致同意去沈園,也就因了陸游在寧德的不了情。
導(dǎo)游王小姐把我們帶進了一個令人愁腸百結(jié)的沈園。
沈園,本系沈氏的私家花園,乃宋時越中著名的園林之一。花園面積不大,但布局疏密有致,高低錯落有序,園內(nèi)建有亭臺樓閣、曲徑小橋,花木扶疏、綠蔭掩映。有池塘形似葫蘆,故名葫蘆池,池邊有假山、水井。但沈園較蘇州的拙政園、留園,上海的豫園,無論在布局還是精巧上,都遜色一籌。后來方知這園是重建的。自宋以后,沈園漸廢,僅存一角。1984年,依傳世的《沈園圖》重建,總面積7865平方米,其中葫蘆池、水井、土丘系宋時遺物,而孤鶴軒、半壁亭、宋井亭、冷翠亭、閑云亭、放翁橋等建筑,均按宋代法式構(gòu)建。
不過我們來沈園,并不是看它的園林結(jié)構(gòu),而是來看我們當(dāng)年的主簿的遺跡。也因為陸游的那首《釵頭鳳》和那段凄婉痛楚的愛情悲劇,使復(fù)建的沈園始終充滿了難以排解的惆悵。陸地梅、岸上柳、水中荷,都透著文人那清幽而淡雅的氣質(zhì)。“宮墻柳,一片柔情,付與東風(fēng)飛白絮;六曲欄,幾多綺思,頻拋細(xì)雨送黃昏。”這副對聯(lián)是掛于獨立風(fēng)中的孤鶴軒里,這軒卻是沈園建筑與景觀布局的中心。當(dāng)獨自置身孤鶴軒、形單影孤時,那對軒名的理解定會更加深刻。面對著一泓池水,幾多殘荷,縷縷柳絲,即便是有陽光、有雨露、有清風(fēng),也覺得滿目蕭瑟,覺得整個園內(nèi)彌漫了一股越來越濃郁的惆悵。
讓人惆悵到極點的是詩壁。那用古磚砌的詩壁上,畫龍點睛地書寫著兩首互為應(yīng)和的《釵頭鳳》。王小姐如泣如訴、聲情并茂的朗誦,把我們帶入了一個為古人愁腸交結(jié)的境地。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fēng)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e,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這是陸游悔不當(dāng)初的痛楚;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fēng)干,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欄。 難!難!難!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這是唐婉苦不堪言的無奈。
兩人就是在沈園邂逅相遇的。當(dāng)年,陸游和表妹唐婉青梅竹馬,結(jié)為連理,琴瑟共鳴,比翼雙飛。但陸母不滿這樁婚事,棒打鴛鴦。后來,唐婉改嫁趙士程,陸游再娶王氏。十余年后的春天,他們重逢于沈園?;仨f事,陸游悲戚無限,唐琬也感慨萬端。當(dāng)時的陸游尚未赴寧德任職,仍在家鄉(xiāng)用功修學(xué),原以為往事如煙,飄散無影,卻不料“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fēng)無力百花殘”。唐琬感同身受,讓人送來酒肴,揣度著貼己人此刻的心情。百感交集的陸游,提筆在粉墻上題寫了《釵頭鳳》。
唐婉是一個重情的女子,與陸游本是十分完美的結(jié)合,卻毀于世俗的風(fēng)雨中。趙士程雖然重新給了她感情的撫慰,但畢竟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與陸游那份刻骨銘心的情緣始終留在她情感世界的最深處。自從看到了陸游的題詞,她的心就再難以平靜。追憶似水的往昔、嘆惜無奈的世事,使她日臻憔悴,抑郁成疾,在秋意蕭瑟的時節(jié)化作了一片落葉隨風(fēng)逝去。只留下一闕多情的《釵頭鳳》,令后人為之唏噓嘆息。
陸游是在邂逅唐婉三年后來到寧德的。之后,他浪跡天涯數(shù)十年,企圖借此忘卻這段凄婉的往事。然而,離家越遠(yuǎn),唐婉的影子就越縈繞在他的心頭。倦游歸來,唐婉早已香消玉殞,自己也已至垂暮之年,然而對舊事、對沈園依然懷著深切的眷戀。他在沈園里踽踽獨行,追憶著那深印在腦海中的忘不了的往事,感慨萬端,揮毫寫下了“沈園懷舊”詩:
其一: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綿;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
其二: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無復(fù)舊池臺;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沈園的主人已漸漸被人忘記,人們記住的是陸游和唐婉。來到沈園,人們憑藉著自身的經(jīng)歷和對這段故事的理解,演繹出了不同版本的《釵頭鳳》。但一個復(fù)建不過二十余年的園子能成為人們熱衷的去處,就因為陸游和唐婉的《釵頭鳳》。一闕詞喚醒了一顆春心的復(fù)蘇,兒女之情未免太沖動與盲動了。而另一闕詞卻結(jié)束一個空瘦的人命,奈何橋上還是一場空等待,陸游竟活了八十五歲。這不是一種詩琴情結(jié)的初衷,而是一種文化傳統(tǒng)的悲哀。
朋友老六在他的一篇散文中說陸游連呼三聲“錯”,還真有三錯,我極其認(rèn)可。這一錯為“娶”。你倆是表兄妹,近親結(jié)婚,按照科學(xué)的觀點本身就是個錯誤。有人說這是“親上加親”,但這樣的親只會貽害后代。二錯在“休”。既然錯了第一步,本不該一錯再錯。“不孝有三,無后為大”,陸母遵從世俗,為陸家著想,無非是嫌唐婉不能生育。但你陸游家境不差,再娶個妾,生兒育女傳宗接代,也就罷了,但你卻順從了母親,休了唐婉;三錯就是這闕《釵頭鳳》了,你又沒有也不可能重續(xù)前緣的想法,何必傷心事重提呢。就你兩人重提也罷,還非得題詞壁上,弄得世人皆知。叫再為人婦的女人家如何面對,愁腸百結(jié)而斷送了一條性命。
當(dāng)然,要是沒有了這兩闕《釵頭鳳》,這沈園也就銷聲斂跡了。錯也罷,莫也罷,都成往事。時過境遷,現(xiàn)在的沈園也不是當(dāng)年的沈園。不過,葫蘆池依然有水,錦魚在殘荷游走。卻是那陸游應(yīng)了他的名字,只在陸上游也。他最后留給沈園的詩是:“沈家園里花如錦,半是當(dāng)年識放翁;也信美人終作土,不堪幽夢太匆匆。”那淚水只有和水融合才為水,落在陸地上則被干澀的土吸了去。這荷池里的水一定仍是當(dāng)年的見證,我相信此水中有過很多淚水。有古人的,也有今人的。
都因為這愁腸的《釵頭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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