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曼山/畚斗洋隨感
寧德網(陳曼山)當朋友說眼前這個村子叫作“畚斗洋”時,我心里直覺得好笑。想就不能起個好聽的,非得弄個臟兮兮的畚斗來作村名嗎?
村子很小,只寥寥幾座房子。統一的白墻黑瓦和村前一方砌著石岸的池塘,盡管有著新農村建設的人為故意,但仍不失其與周圍自然的和諧。村子背靠一片樹林,郁郁蔥蔥,和屋頂幾乎平行的幾塊菜地上種著各色蔬菜,一個村民正挑著一擔水澆著。房子門前一群頗為傲氣的雞翻翻揀揀隨意溜達,偶爾一兩聲鳴叫,打破的似乎是整個世界的寧靜。這場景,實在容易讓人想起陶淵明那句著名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這里確是適合隱居。沒有轟鳴的機車,沒有嘈雜的叫賣,想來也應沒有爭斗的人心。有的只是無邊的寂靜和眼前不盡的綠色。我不知道陶翁隱居的那個山村景色如何,但猜想炊煙和雞鳴定是它們共同的標簽,詩人若是居住于此,想必也無礙他飛揚的詩興和深幽的情思吧。
但我還是覺得這里太安靜了。后來在回來的路上,一行人說著這里的人這里的事這里的山和水,猜想著他們的一切,都覺得美則美矣,然實無可接受——接受不了可以想見的漫長寂寞和無聊。我忽然想起柳宗元的那篇《小石潭記》,自然天成絕妙幽美的小石潭,盡管“青樹翠蔓,蒙絡搖綴,參差披拂”,“潭中魚”“似與游者相樂”,但柳宗元也還是覺得“其境過清,不可久居”。連常流露隱居之意之樂的柳宗元都無法承受此境,何況我等俗人。
但又似乎人人都在欣賞隱者。的確,他們的清潔高雅讓人由衷感佩,他們的一身傲骨更是讓人肅然起敬??晌覅s又總是從他們身上讀出一種淡淡的哀傷。且不說被貶至歿的柳宗元,就說在道盡隱居之樂的陶淵明和堪稱隱者之范的林和靖身上,也似乎能琢磨出一些其不愿言傳的無奈和感傷。
陶淵明并不是天生的隱者。“猛志逸四海,騫翮思遠翥”,和大多數讀書人一樣,陶淵明自小也是胸懷大志。他在歸田八年后寫的那四句“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除了勉人之外,其實也不難讀出其對過去的懷想和對現狀的不滿。
相比陶淵明,和靖先生則隱得更是純粹。布衣終生的他甚至連作詩都隨作隨棄,從不留存。若非有心人偷偷記下,也許我們今天就讀不到其“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等千古絕唱了。林和靖喜植梅養(yǎng)鶴,自謂“梅妻鶴子”,初看孤高決絕,可有盜墓者卻于其墓中掘得一硯一簪。硯,無須多說,可簪呢?以梅為妻以鶴為子的林和靖會不會正是因為有一種深埋于心至死不渝的情感無計釋懷才使得他終身不仕終身不娶呢?
所以,學者鮑鵬山在寫莊子的時候,后面又加上了一句——“當我們無路可走的時候”。隱逸自然多源于莊子,那么,隱逸似乎也該只在無路可走的時候吧?
我又想起了“畚斗洋”這個村名。畚斗自然不雅,但以外形開放的畚斗為村名,是不是也正蘊含了此村人渴望接納渴望開放,而不愿深藏隱居的心情呢?
責任編輯:吳圣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