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2日，曾是北京公務員的宋明（化名），在玩“天天德州”游戲兩年后，輸?shù)?00萬元。

在2000萬“必下場”，玩家一局輸贏多達數(shù)十億德州幣。

宋明在把1000萬德州游戲幣輸給幣商后，對方轉(zhuǎn)來690元收購款。

新京報 一個月前，30歲出頭的宋明（化名）還是北京的一名公務員，大約一周前，身負300萬賭債的他被單位勸退。

宋明的300萬，輸進了天天德州。這是騰訊2014年推出的一款撲克類手機游戲，游戲中用金幣作為籌碼，系統(tǒng)從牌局中抽取相應金幣。

在天天德州2000萬必下場，一局牌常常不到一分鐘就能打完，最多的時候，宋明一局輸過20億游戲幣，折合現(xiàn)金14萬余元。

在宋明的牌友群里，不到20名玩家自稱，共計在這款游戲中輸?shù)艏s2億元人民幣。

宋明被勸退的同時，騰訊也公開表示將打擊網(wǎng)絡賭博，其中提到了天天德州：“團伙以德州幣與人民幣在線下的雙向兌換，誘導用戶入局，利用差價和‘匯率’牟利。如此往復，不但讓許多用戶遭受極大損失，更違反了國家明文禁令，構成了賭博違法行為。”

騰訊打擊賭博專項小組的負責人表示，將通過技術能力和風控模型加強防控，智能化識別賭博等不法行為的特征。對于情節(jié)嚴重的涉賭行為，將把線索移交警方處理。

　賭途

　　小公務員遇上“幣商”

兩年前，宋明下載了手機棋牌游戲——天天德州。

對宋明和他的一些牌友們來說，天天德州早已成為“線上賭場”，他們中，有人少則輸?shù)魞扇偃f，多則超過千萬人民幣。

宋明接觸天天德州，是在2014年4月前后，那時他還是有著北京戶口，親朋好友羨慕的國家公務員。

宋明一度以為游戲只是一種茶余飯后的消遣，很快他發(fā)現(xiàn)不斷增加的游戲籌碼，讓游戲變成了賭博，甚至出現(xiàn)了專職倒賣游戲幣的“幣商”。

當年5月，宋明將贏來的近一億游戲幣賣給一名幣商，對方打來6500元，“比我當月到手的工資還高。”真金白銀的刺激讓他看到，游戲中的獲勝除了能滿足自我的虛榮心，還能賺錢。

隔天，他就花了14000元，從幣商手中買回2億游戲幣，賭途就此啟程。

回憶起當時的心理，宋明坦承自身有很大的問題，“很多人把它當做游戲來玩，但我沒有這么做。”

依照可攜帶上桌的金幣數(shù)高低，天天德州的牌桌分為“白手起家”、“中產(chǎn)階級”和“德州大亨”三大類，宋明直接奔向最高額的“德州大亨”場。

到了2014年10月初，他已經(jīng)快輸完了自己的六七萬元積蓄，本來打算就此收手時，系統(tǒng)新增了必下場，玩家在發(fā)牌前就要押上數(shù)十萬至上千萬的游戲幣，這使得每一局的輸贏變得更多。

宋明說，剛進入必下場時，牌特別順，只玩了兩三次，便贏回了十幾億游戲幣，之前輸?shù)舻腻X全部回本，這件事再次刺激了他，“輸了的錢可以贏回來，這讓我的心理急劇膨脹。”

此后的兩三個月里，他非必下場不玩，并且必下的數(shù)額也越玩越大，積蓄再次如數(shù)輸完，他向銀行貸款，向朋友借錢，2015年春節(jié)時，已經(jīng)輸?shù)袅舜蠹s60萬元。

　失控

　　瞞著家人連續(xù)兩周開房打“德州”

過年回到老家，宋明向父母交了底，身居小縣城、工薪階層的老兩口一邊勸他戒賭，一邊拿出畢生積蓄為他填窟窿。

好景不長，他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甘心就此作罷，又入局了。父母定期打給他還債的錢，成了新的賭資，甚至有時還沒到還款期，他也騙老人稱對方催得緊，以盡快拿到錢繼續(xù)賭。

掏空了父母后，他再次向身邊的同事和朋友五千、一萬地借錢，甚至打給10年未聯(lián)系的老同學求助。

這些錢依然很快輸?shù)?，周邊也借空了，他開始上網(wǎng)搜索如何才能借到錢，緊接著，多家銀行信用卡和貸款、小額借貸公司、網(wǎng)絡借貸平臺，只要是能借到錢的方式，他幾乎全都試了遍。

打紅了眼時，他明知牌桌上的幾人是團伙玩家，故意引誘他跟注，但還是會押下重注和對方賭牌。

最瘋狂的一段時間，他向妻子謊稱單位外出培訓，連續(xù)兩個禮拜沒有回家，一下班就到單位附近開房打牌，不顧寢食。

在一次連續(xù)十六七個小時的鏖戰(zhàn)中，他總計輸?shù)袅?50億游戲幣，這相當于110萬左右的人民幣。

數(shù)學專業(yè)出身的他，對數(shù)字有超乎常人的敏感，并清楚地記著類似的經(jīng)歷，能瞬間將游戲幣換算成人民幣。

宋明還記得這期間有過幾次回本，但他只會還掉一些朋友的借款和催得緊急的小額貸款，剩下的錢又繼續(xù)投入賭局。“來來回回好多次，最后都輸了回去。”他一度還借了30余萬的高利貸，家里的車也抵押了出去。

面對著一寸厚的銀行賬單，還有數(shù)不清的支付寶轉(zhuǎn)賬記錄，宋明不敢想自己是如何一步步欠下300萬的賭債，雖然那些排列整齊的數(shù)字記錄著他每一次和幣商的交易和各類借款流水。

“像我這種沒進過賭場的人很多，但在一個手機游戲里也能輸?shù)艉脦装偃f。”他甚至有一種錯覺：在網(wǎng)絡賭博是合法的。

“你輸?shù)脙A家蕩產(chǎn)，別人也會認為你是自找的。”他翻出和牌友的微信聊天記錄，有人說，沒臉在單位呆下去了，我想死。有人問，販毒去嗎？

單位的領導勸他辭職，已經(jīng)無心工作的宋明十分理解，“單位也怕你出事兒，畢竟是公務員，影響不好。”沒猶豫，他主動遞上了辭職報告。

同樣如宋明所預料，和妻子的婚姻也走到了盡頭。“我不玩德州，可能也不會……哎，不知道。”說了一半，他又把話咽了下去。

以后怎么辦？面對這個問題，他看著一旁不斷響起的討債電話，頓了頓，“我想不到，到現(xiàn)在這個地步，活著就行。”

交易

　　地下幣商7100元兌換1億德州幣

6月20日，騰訊宣布已經(jīng)成立專業(yè)團隊，將聯(lián)動警方，全面打擊網(wǎng)絡賭博等違法行為。這其中即涉及到天天德州的游戲幣交易。

6月22日，在騰訊宣布“抓賭”的第三天，宋明向記者演示了德州幣的交易過程，從花錢買入到賣出變現(xiàn)，整個過程不到3分鐘。

當天，宋明像往常一樣，在微信里喊出幣商，直接問起當天的兌換價格。

“71/70。”熟客都知道這組數(shù)字的意思：7100元人民幣可買1億德州幣，同樣數(shù)量的德州幣，幣商回收的價格為7000元。

“我拿4000（萬德州幣）打打看。”對方同意出售，但行事謹慎，用另一個微信號發(fā)來一張微信名片，“加我新號說。”

剛加上幣商的新號，對方便發(fā)來一個支付寶賬號，宋明馬上將2840元打了過去。幾乎同時，幣商表示已經(jīng)收到，并詢問宋明賬戶剩余的分數(shù)，以便選擇相應等級的牌桌進行交易。

大約30秒后，對方從一個9人場的空牌桌上發(fā)來游戲邀請，宋明點開鏈接，屏幕當即跳轉(zhuǎn)到了一個只有幣商在的游戲桌。

接下來，一場僅有兩人的“牌局”開始了。

這個牌桌允許玩家每次最多帶入800萬德州幣，第一輪押注階段，幣商直接ALLin，將帶上牌桌的800萬悉數(shù)押上，隨即站起，系統(tǒng)判定宋明勝，幣商的800萬德州幣入賬。

沒有停留地，幣商馬上重新落座，新的一局開始了：ALLin、站起……每次押上800萬，如此5個來回后，幣商共“輸”給了宋明4000萬德州幣，交易完成，幣商迅速離開牌桌。

此時，距離牌局開始僅僅過去50秒。對于幣商來說，這是一筆不能再小的買賣，此前，宋明和他的交易量級在幾億到幾十億德州幣。

交易完成后，這名幣商不忘提醒宋明，以后就用這個號了，之前的號會逐漸棄用。

過了大約5分鐘，宋明從微信中找來另一個此前并未交易過的幣商。對方表示，首次交易，收購價格為6900元1億德州幣。

宋明稱，一般情況下，對于陌生客戶，幣商的收購價格都會比賣出價低200元。

約定好了價格，這名幣商很快發(fā)來一個游戲邀請，這個場次最大可攜帶1000萬德州幣上桌，與購買過程相反，牌局甫一開始，宋明就全部押上，然后站起，1000萬德州幣隨即被幣商收入囊中，用時僅10秒鐘。

　規(guī)則

　　賠錢的永遠都是“玩家”

在一場買入和賣出中，一個值得注意的細節(jié)是，玩家購買金幣時要將人民幣通過支付寶或者銀行轉(zhuǎn)賬付給幣商，玩家賣幣時仍需把德州幣“輸”給幣商，之后才能收到幣商的轉(zhuǎn)賬，也就是說，一場交易的所有風險都由玩家承擔。

多名玩家表示，在過往的交易中，他們均碰到過卷款跑路的幣商，面對游戲里的一個虛擬身份，往往只能認栽。

上述交易中，面對陌生幣商，宋明要求先交易1000萬，在“輸”給對方1000萬德州幣后，便開始了一番忐忑，直到看見來自幣商690元的轉(zhuǎn)賬。

據(jù)多名老玩家回憶，最初，玩家們大多抱著競技娛樂的心態(tài)，游戲幣也來自官方渠道的充值。

逐漸地，小額的官方充值跟不上賭桌不斷加大的籌碼，牌友們開始互相借用游戲幣，私下的流通很快演變成了熟人間的半買半送。

很快，游戲設置的大額籌碼場越來越多，符合玩家需求的職業(yè)幣商出現(xiàn)了，他們高價賣出、低價收購，賺取中間差價，出售價格也為官方充值價格的8折上下。

一時間，只要找到幣商，充值、提現(xiàn)就變得十分便利。

“游戲幣可以隨意買賣了，這時你輸出去和贏回來的其實就是人民幣。”宋明覺得，幣商的出現(xiàn)將本是娛樂的游戲拽入了賭博的深淵。

作為賭場中的籌碼兌換人，幣商們的信息在游戲中無處不在，幣商們常會在游戲中把工作室的名稱、微信號制成頭像，或者直接以喊話的方式公開叫賣。

天天德州系統(tǒng)內(nèi)“德州幣的世界排名榜”上，位居前三位的賬號均為幣商，頭像上寫著“XX在線”，并附有微信號，三個賬號攜帶的德州幣均超過130億。

宋明透露，為了避免風險，幣商會把德州幣分散存在多個新開的小號上，并且每隔一段時間，會啟用新號與玩家交易。

深套

　　瘋狂“必下場”公開“豪賭”

在一些資深玩家的印象中，幣商似乎成了游戲的另一路組織者，除了倒賣游戲幣，這些商人也曾想方設法使游戲變得更加刺激。

2014年下半年，幣商已經(jīng)在天天德州中活躍了起來，宋明記得，在幣商的組織下，游戲里誕生了一種新玩法——必下場，即在發(fā)牌前，每個玩家默認壓下指定的金幣數(shù)。

“就是勾起你的貪欲，刺激你在開牌后更瘋狂地下注。”宋明解釋，還未發(fā)牌桌面的賭注就數(shù)百萬德州幣了，為了贏取豐厚的底池，玩家們閉著眼也會繼續(xù)跟注。

幣商們在占好牌桌后，會將必下場的規(guī)則發(fā)送給熟客們，有意者直接邀請入局。規(guī)則只能靠玩家們自覺遵守，一些想耍賴，或者誤入牌桌的玩家很容易攪亂牌局。

2014年10月前后，天天德州增設了官方必下場，每局必下的賭注也較之幣商組織的牌局更為瘋狂。到目前，天天德州中已經(jīng)有從2萬金幣到2000萬金幣不等的十多個場次。

牌局記錄顯示，宋明在最近30手牌中，共計輸?shù)?967萬游戲幣，折合人民幣近3000元。

在天天德州2000萬必下場，一局牌常常不到一分鐘就能打完，最多的時候，宋明一局輸過20億游戲幣，折合14萬余元人民幣。

“天天德州的必下場比在真實賭桌上輸?shù)眠€要快。”來自上海的德州撲克愛好者徐哲舉例，最高的2000萬必下場，每個人允許帶一億金幣上桌，6人桌剛開始底池就有1.2億金幣，即8000余元人民幣，在這樣的場上，鮮有人舍得棄牌，每個玩家剩余的8000萬金幣很快會全部押上。

一局牌下來，用時不到一分鐘，“這種情況下，你幾乎沒有時間用技巧和策略打牌，游戲的競技性被抹殺，異化成了簡單粗暴的豪賭。”

徐哲也參加過線下的各類德州撲克賽事，他稱，自己沒有見到過必下場，也未見到過如此速度的打法。朱茗曾去過澳門的賭場，在其德州撲克賭桌上，也未見過有豪賭必下場的存在。

■ 回應

　　幣商團伙提供兌現(xiàn)服務涉嫌賭博

騰訊回應稱，德州幣為虛擬道具，系統(tǒng)不提供任何官方回購、兌換

對于網(wǎng)絡棋牌游戲而言，最主要的收入方式即為玩家持續(xù)不斷地充值購買游戲幣、道具、特權服務等。

游戲中，游戲官方也會根據(jù)不同場次，抽走玩家一定數(shù)量的游戲幣。

一名幣商整理給玩家的數(shù)據(jù)顯示，天天德州100萬的必下場，系統(tǒng)每局抽走約6萬游戲幣，最大的2000萬必下場每局抽20萬游戲幣。

騰訊昨日回應稱，用戶在游戲中用于輸贏的，是平臺免費贈予用戶的德州幣，它屬于《天天德州》中的虛擬道具，僅用于記錄用戶游戲過程，其本身沒有任何實際價值。

騰訊方面解釋說，《天天德州》提供了牌局記錄的功能。每一局都會有錄像。對于這個功能，系統(tǒng)會根據(jù)場次的不同，每局扣除固定額度的德州幣用于牌局記錄，每一局的扣除量與用戶在牌局的輸贏大小無關。

此外，《天天德州》系統(tǒng)不提供任何形式的官方回購、直接或變相兌換現(xiàn)金或?qū)嵨?，相互贈予、轉(zhuǎn)讓等服務。

游戲?qū)τ谟脩舻某渲殿~度已經(jīng)設置了限制。對于Android版本，最高充值限額是1000元，對于iOS版本，最高充值限額為648元。還會根據(jù)用戶在游戲中的德州幣消耗量情況進行動態(tài)限制。

對于必下場，騰訊回應稱，德州的前注玩法是德州的常見規(guī)則和玩法之一，作為棋牌游戲競技標桿的德州撲克賽事中也經(jīng)常會用到前注，天天德州力爭提供盡可能豐富的玩法滿足玩家的不同需求。

一位曾多次偵辦網(wǎng)絡賭博案件的前檢察官向新京報記者表示，雖然這款游戲帶有賭博性質(zhì)，但不一定就能認定游戲開發(fā)者是在開設賭場或賭博，開發(fā)者沒有提供游戲幣和人民幣的雙向兌換業(yè)務，系統(tǒng)的“抽水”行為也只能解釋為一種盈利的方式。

對于這些幣商來說，為賭客提供了資金的支付、結算、轉(zhuǎn)移業(yè)務，可以評定為開設賭場和賭博共犯。

6月20日，騰訊公開表示將打擊網(wǎng)絡賭博，其中提到了天天德州：“團伙以德州幣與人民幣在線下的雙向兌換為幌子，誘導用戶入局，利用差價和‘匯率’牟利。如此往復，不但讓許多用戶遭受極大損失，更違反了國家明文禁令，構成了賭博違法行為。”

騰訊打擊賭博專項小組的負責人表示，將通過技術能力和風控模型加強防控，智能化識別賭博等不法行為的特征。一旦涉賭的行為被核實，將第一時間進行嚴肅處置。

昨日，在天天德州的金幣世界排行榜上，名列前茅的四五個賬號都附有微信號，記者從微信添加后，對方直言是幣商，“72出、70收，你需要多少？”

幣商給出最新的游戲幣兌換“匯率”，譯為7200元換1億游戲幣，反向收幣，1億游戲幣只能給到7000元。(記者 趙力 攝影/記者 彭子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