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時我們都盼望過年，尤其到了臘月。

臘月初，村人就開始不停念叨：“再過二十天就要過年啦?！贝迩f的大路上不時快步走來風塵仆仆的還鄉(xiāng)人。家家戶戶開始準備紅糖等食材，用來制作米糕等美食，過年的時候用來賀壽和待客。

村子的小巷里開始游走著肩挑紅糖、吆喝售賣的小販，這些吆喝聲成為我們每年臘月的期待，它象征著舌尖上的大年已經(jīng)開啟。各家聞聲而動，大人在貨攤前仔細鑒別紅糖的質量，討價還價。小孩子則眼瞅著形似豆腐干、顏色暗紅的糖塊垂涎欲滴，甚至有年幼小孩敢于伸手拿取，倘若遭遇大方的糖販子，則可獲取些許紅糖碎片。

大人精心挑選，買來之后，就深藏進二樓的谷倉。這時的谷倉就成為我們兄弟姐妹心中藏放寶貝的寶庫，只要父母忙碌無暇，便有小孩輕手輕腳地上樓拿取紅糖。但是，只要踩踏木樓梯或木地板，就會響起“咯咯”聲，行跡了然。即便走路時僥幸不被發(fā)現(xiàn)，等到開啟谷倉木門，刺耳的“吱呀”聲也會將行蹤徹底暴露，想去拿取紅糖的小孩就會在父母的責問聲中悻悻下樓。

有時，我們也會在大人首肯下獲取一小片紅糖細細舔舐。盼到臘月二十前后，各家備齊原材料開始制作米糕等美食。

“米糕”又名“米酥”，是一種以炒米為主，添加紅糖、麥芽糖等加工制成的、甘甜酥脆的美食。米糕制作時間一般在夜間。大人在忙完白天農(nóng)活之后繼續(xù)加班加點。傍晚時分，天色尚有光亮，貪玩小孩就開始堅守家里，巴望天黑。終于等到夜幕降臨，制作師傅姍姍前來。他們手藝精湛，雖然外表像張飛，但是內心如巧婦，不但干得山間地頭的粗活，也做得家里灶前的細工。他們一到來，家中立刻沸騰起來。父親一邊拿取器具，一邊高聲叫喊招呼。母親適時添加灶柴，調整火力。我們則擁擠灶臺前，躁動不安，每張小臉紅彤彤，像喝過醇醇的家釀米酒。

首先制作米糕。師傅先朝鍋里倒入一小碗麥芽糖加溫，然后放入幾片紅糖，等到火候適宜，再倒入大量炒米，不斷攪拌直至粘合成團。灶臺上開始飄散出混和著紅糖和麥芽糖的香味，誘發(fā)我們的嗅覺。師傅將攪拌好的米糕團抱到事先已備好的竹匾上，接著給米糕團套上長方木架，撒上芝麻粒，再用小圓筒碾壓平整，最后用刀切分成塊。師傅操作精準，不會留存多余米的糕片，我們也無法品嘗到美味。米糕切好后，父親立刻將它們置入鐵皮箱，避免受潮。隨著鐵皮箱子蓋上的“砰砰”響，我們怒放的味蕾和蠢蠢欲動的心情瞬間被澆滅了。

米糕制作結束接著開始制作脆豆。“豆”不但指其圓似黃豆，而且還指其內含豆子。制作脆豆是我們最喜愛的勞動，只要師傅一聲令下，躍躍欲試、難以按捺的我們就迅猛操作。我們火急火燎，揉搓出來的脆豆形狀各異，有的像雞蛋，有的如乒乓球，有的小似拇指，有的大過酒杯口，相當難看。而成年穩(wěn)重的哥哥姐姐卻慢活細工，揉搓出來的脆豆好看適中。制作過程中最令人亢奮的事是防止他人偷吃，有的人一邊揉搓，一邊將脆豆快速拋入口中，如果被別人發(fā)現(xiàn)，就會遭來數(shù)句告發(fā)，眾人聲討。于是，每人揉搓脆豆的同時，還滴溜溜地轉動雙眼“監(jiān)控”。父親要求嚴格，家中平時嚴肅安靜，而到此時，大家盡情笑鬧，四處歡聲笑語。等到制作結束，脆豆又被藏入二樓谷倉。但不同的是，大家終于各自分到十來粒脆豆好好品嘗。

年關時候，母親煮好面條，加上米糕等，帶我們一起端送到村中壽慶人家給壽星賀壽。壽星的家人接到賀禮就會說：“你怎么準備這么多好吃的，太有禮啦。” 然后給我們還禮，母親就開始另外一番推讓，嘴上說著：“你還回這么多東西啊。”

等到大年初一，我們終于可以上樓去拿取美食，家里的樓板常?；仨懼爸ㄑ健甭暋２煌氖?，這時的腳步聲都是從容淡定的。拿取時，我們要選擇散開的米糕或不好看的脆豆進行食用，這是村人待客之道：寧愿自己吃差、少吃，甚至不吃，也要把好的東西留著待客。口袋里鼓鼓囊囊地裝了這些美味，拿過幾角壓歲錢，再燃放幾聲小響炮，便快樂地度過大年的每一天。

在這些天里，親戚好友互相上門做客，敘舊交流。母親拿出米糕和脆豆，主客邊吃邊聊，氣氛暢快愉悅?？腿嘶厝r往往會說：“好吃的吃了就走啦！今年我們一起發(fā)大財啊。”聲聲話語里，年的氣氛熱烈而祥和。

直到正月十六，米糕和脆豆消耗完畢，年也過完了，生活回歸平淡。我們心底開始盼望下一個春節(jié)。

來源：閩東日報

文字：湯文儉

編輯：陳娥

審核：劉寧芬 林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