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葉玉琳的詩
大 解
2002年3月28日,我在一篇關于葉玉琳的詩歌短評中這樣寫道:“她的詩沒有性別身份,你看不出這些沉實大氣的詩是出自一個南方女子之手,她能夠深入當下的生活現(xiàn)場,而又能隨時抽身而出,把自己融入遙遠的生存背景之中。這種自由出入使她的詩在大開大合中拓展開空間,顯示出遼闊的氣象。如《鷗江之夜》《遙遠的金沙島》《工地上的燈》等,都顯示出她把握現(xiàn)實的能力,即使在寫身邊瑣事時,她的詩也表現(xiàn)出成熟、飽滿、絢麗的氣質。這已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她十來年的詩中,都相對整齊,保持了一貫的風格,她已形成了自己的路子。”
現(xiàn)在寫此文,距上文已經(jīng)有五年半的時間,讀了她這本新結集的詩集,我又有了幾點新的發(fā)現(xiàn),我試著說出自己的看法:
一是性別身份顯現(xiàn)。葉玉琳近期的一些詩中,出現(xiàn)了女兒、妻子、母親等多種女性特征,這說明她從廣大的世界中,有了回歸自身的一些變化。她把身體拉回到現(xiàn)實中,從具體的個人出發(fā),縮小生活的半徑,使我們看到她當下的生活狀態(tài),體現(xiàn)出一種在場性。但她的出現(xiàn)是神秘的、閃爍的,不居的,有形無體的??梢钥闯?,她偶爾回到日常事物的中心,并不是為了收縮這個世界,而是為了開放心靈的邊疆,獲取了更大的張力。因此她的詩在空靈中又多了一些親歷的成分,增加了一些女性的細膩、質感和活力。如《課間操》《暖風》等。但這樣的篇幅只是少數(shù),更多的詩依然把女性特征隱藏在文字背后,以廣義的“人”的身份,感知這個世界。在這些詩中,人在場,而身體隱藏在“我”或“我們”的背后,成為一個共性的符號。
二是出現(xiàn)了一些地理特征。在《記憶中的土地》一輯中,所有的詩都與地理相關,我們看到了她的行蹤。但她很少做地域性的外在描寫,而是借景抒懷,關注自己的心靈感受。在她的筆下,地理作為自然存在,成了她的抒情廣場。好像每一片土地、山水、景觀,都是詩歌的元素,等待她的到位和激活。她是一個強力抒情者,凡是所經(jīng)之地,把經(jīng)過統(tǒng)統(tǒng)轉為占有,在紙上毫不費力地移動山脈、草原和河流,并在其中傾注她的激情。于是我們看到了她飽滿的詩篇中,隱約透出堅實、深遠、靈動的氣息。土地作為我們的棲所和歸宿,可能這樣安排一些通靈的人:你得到了土地的支持,但不會得到土地的原諒,你必須交出全部記憶和性情,才能獲得真正的安寧。我看出來了,葉玉琳就是這樣的人,她去過許多地方,她必須寫出有關地理之詩,才算是有一個交代。
三是時間性。第三輯直接命名為《時光之詩》,可以看出其中的用意。地理是穩(wěn)固的,時間是流動的,萬物在興衰,我們感受到的卻往往是自己內心的擦痕。也就是說,對于個體生命而言,世界永遠是個人的世界。在我們的心理坐標上,時間并不一定垂直于空間,也許銳角和鈍角都能給我們的生命留下傷痕。在《蝴蝶展》和《青草墓地》等詩中,我們感受到了時間的摧毀力。她把愛和生死放在時間里,體會其中的流逝。她越是張顯生命的活力,越是透出人世的凄涼。這是時間的屬性,我們只能認識其理,卻無力改變。正是這種無奈打擊了人類的雄心,使我們正視自己和存在之間的關系,不至于在短暫的生命過程中忘乎所以。但葉玉琳帶給我們的,決不是悲哀和頹喪,而是生命的抗爭力量,以及生命中那些閃光的東西。
與時間對峙的,永遠是愛和生命。葉玉琳所有的詩中,都有愛的信息和力量。在這里,多少也可以對她的性別特征構成一些補充。不管是情愛、母愛、人愛,都留下了她的情感和溫度,讓我們感到她是一個真實的人,一個可以信賴的人。從她的詩中我們看到,時間從我們身體中拿走的東西,都可以在詩中得到挽留。
葉玉琳是一個生活在人和神之間的人,多年來一直走著神性的道路,卻不偏離具體瑣碎的生活,當她寫下“我的愛人,當我弄完一鍋小米粥/解下圍裙走向你 走向這一首詩歌/我是幸福的”詩句時,我們有理由相信,在某種程度上,她的詩歌就是她的宗教,她帶著神性的光環(huán),卻一直過著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她一直過著普通人的生活,卻從來沒有放棄上升的信心和努力。她的生命中,一定有另外的期待,不為我們所知。
以上特點也許一直存在,只是我的關注不夠,當作了新的發(fā)現(xiàn),寫在這里,算是我的一點感受吧。
我祝愿葉玉琳的幸福來自于詩歌,也來自于日常的生活。
大解,原名解文閣,著名詩人,河北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一級作家。1957年生于河北省青龍縣,1979年畢業(yè)于清華大學水利工程系,1982年開始發(fā)表作品。著有《悲歌》《傻子寓言》《親眼所見》等。長詩《悲歌》被評論界譽為“東方的創(chuàng)世紀史詩”;短詩集《個人史》獲第六屆魯迅文學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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