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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孕育的詩

——讀張幸福海洋詩選《滴在靈魂里的海水》

2019-03-18 15:40 郭志杰

郭志杰

張幸福寫了大量關(guān)于大海的詩,可見詩人對海的關(guān)注度非同一般;從詩的篇幅也可看出,其數(shù)量大大超出其他的事物;但數(shù)量并不是惟一的依據(jù),我們還必須從他的詩作本身中探究,詩人如此大量描寫海、抒發(fā)海,對于詩人究竟意味著什么?詩人詩中所攜帶的那個海,那個波浪洶涌的真實的海,對于詩人,究竟包含著多少真實的價值?

詩人關(guān)注某一事物,是個很正常的行為,世間的事物假如得不到關(guān)注,人也無法找到自身存在的位置。許多事物的存在本身就是特定的現(xiàn)象,也就是說,以它獨有的全部有別于另一現(xiàn)象。區(qū)別讓事物變得清晰,因為世界的存在是萬象的集聚,分布著山川、森林、大海等等,而海的存在,對于我們這顆星球,具有極其重要的生存意義與歷史意義,海占據(jù)地球的70-80%面積,海通過自身這一生命的紐帶,連接著世上眾多的地域,同時,人類歷史的眾多變革與文明的進程,都是經(jīng)由海的流通得以實現(xiàn),對于生存的這個世界,我們無法回避這一重要的事實。

而對大海,只要是詩人,肯定將帶來許多聯(lián)想,大海讓人迅速擴展這一聯(lián)想的寬度、長度與深度,大海本身就是制造這一三維的最佳場所。當(dāng)詩人置身于這一現(xiàn)場,或者置身于想像中的現(xiàn)場,海所具有的超越時空的恢宏與大氣,必然給人帶來心靈的震撼與超脫:“墜落  還有誰  在渾圓的天空下/推著喃喃的波浪  和波浪里/美麗的玳瑁  我們能在珊瑚礁的歌聲里/邂逅  握手  梳理海水的鬃毛/當(dāng)端午緩緩吹過今天的海面”——《端午  海風(fēng)吹過玳瑁的額》。同樣是時間,它的存在必經(jīng)由空間,才得以有效的認可。詩是時間空間的結(jié)合體,離開其任何一方,詩的存在是值得懷疑的。因而,大海這一宏大的現(xiàn)場,給詩人帶來的時空感,可以說是跨越亙古,打破視域的框限;詩需要這一現(xiàn)場的熏染,需要這一無垠的介入。

“滴水穿石”強調(diào)的是時間的力量,時間經(jīng)由水滴堅持不懈,前仆后繼的努力,最終將堅硬的石頭滴穿,這是柔能克剛的典型范例,但必須以時間的恒久作為代價。對于海中的水滴來說,更強調(diào)的是空間的集聚,水滴的無邊的集結(jié)讓海變得如此壯觀,擁有了難以枯竭的巨大能量;“滴水穿石”意味著每一滴水的磨礪與消耗,而海中的每一滴卻環(huán)抱成海這最碩大的一滴,這一滴意味著永恒的展示,“一叢叢水平與船只歷盡滄桑/我們站在舉世無雙的水滴里”——《沙》,大海擁有舉世無雙的水滴,惟一的水滴,即戰(zhàn)勝時間也贏得空間的水滴。

我們往往將“逝水東流”比喻時間的迅疾與不可抗拒,同時,比喻時間的不可重復(fù)性,就如同東流的水,決不返回。假如用水這一單位比喻時間的話,海就不曾發(fā)生“逝水東流”這一現(xiàn)象,海是最廣大的水的匯集,水的集大成,也可以看作時間的集大成;“時間之鏡水向深處照耀/濺起的面容已衰老了一半”——《面容》。面對大海,面對的就是壯闊、悠遠、無限,面對的就是龐大的古今。大海有足夠的胸襟容存歷史,容存被時間消磨掉的一切。大海是水最碩大的永不枯竭的一滴,用流逝的水比作時間,因為水既會流去,也會消逝,就如同時間;但抵達大海之水,似乎擺脫了時間的逼迫進入永恒的開拔,因為擴展到四面八方的海水,已看不到任何流逝的方位,時間構(gòu)成龐大的定在。

人自身的渺小,不僅在于時間存在的有限性,還在于空間存在的有限性,這一有限性,形成人自身的現(xiàn)狀。當(dāng)我們站在時間的某個節(jié)點,追溯古往,遙望未來,我們感嘆生命的消逝,如同過眼云煙;當(dāng)我們站在空間的某個節(jié)點,眺望無邊的大海與連綿的山川,我們自嘆生命的渺小,如同清晨的朝露,“今天我兩手空空  明日我兩手空空/誠實的鐵錨/它掘開深藏我心中鮮血樣的詩歌與海洋”——《大量》。這一“空”的感慨正是源于對生命自身的透視,也是對海的透視;當(dāng)壯闊與渺小一統(tǒng)于自身,當(dāng)內(nèi)心裝載下一個大海,“空”“空”蕩蕩才是真,才是生命真實的體現(xiàn)。假如說:用什么物質(zhì)可以用來證明永恒,或許惟有大海,大海是生命的搖籃,又是時間的造化,它將剎那與永恒一統(tǒng)于不懈的波涌里,從未間斷:“誰在波浪中掀開魚腥味里的芬芳/又在星光下的水面不停寫著日記”——《一盆海洋清晨的鮮血》。當(dāng)時間在水上演變成歷史,當(dāng)歷史翻開新的一頁,對于大海來說,仿佛剛剛流逝的昨天,一切都顯得不動聲色,如同從未發(fā)生的一樣。

人類在自身的過程中,形成歷史。歷史寫在史書上、典籍上,也寫在大海的遺存里。海攤開最寬闊的胸懷,接納一切。在海的世界里,有著挖掘不盡的歷史遺留物,歷史將經(jīng)由海的珍藏,還原出一個個真實的面目,“魚在水里游動  把花紋印在陶罐上/詞在水里蕩漾  翻卷的身姿/多像我靈魂粗糙的旋渦紋”——《把海里秘密的詩句挖掘出來》。海的偉大就在于為歷史擔(dān)當(dāng),這一擔(dān)當(dāng)不會因時間的消逝而漸漸淡漠,反而因為海而變得更為具體而清晰。當(dāng)詩人將歷史的觸角延伸到海平面下,形成詞與水的溶合與運作,形成詩人靈魂中的“旋渦紋”。

大海是集聚歷史的地方,也是生長故事的地方,人生的眾多故事都在大海的喧天巨浪中演釋出動人的篇章,不管是光明、愛或沉睡的往事,有什么海不能夠容納,海的集納萬象的魔力讓生命頂禮膜拜,“船會依舊停留在海邊,光明還在錨懷中/愛將救活另一只僵硬的愛/與沉睡的云一起呼吸著海浪與往事”——《光明與蔚藍》。大海孕育著萬物的生命,也孕育著光明,當(dāng)人世上演著一幕幕的悲歡離合,海將用博大的愛,烘托著一輪朝陽的上升。因而,大海對于生命的意義,不是一種掠奪,一種占據(jù),而是與生命內(nèi)在的關(guān)連與契合,這一契合不是單純指向生命的某一方面,而是全方位的溶入。生命的存在,不得不面對生與死這一終極性的問題。但大海卻不一樣,它接納生與死,接納永恒,接納無限,在它廣泛的懷愎中,每一層的波浪下面都堆疊著死亡的遺存,也包括生的交替:“海面上遍布死亡/你活著  比死亡更接近死亡”——《端午  海風(fēng)吹過玳瑁的額》。無疑,在海底埋藏著人世最大的隱密,死亡是其中的一個隱密。而大海,卻用柔軟的身軀,將其掩隱起來?;蛟S,海的偉大與神秘也就在于此。

人一旦遠離故土,時常把家鄉(xiāng)掛在心頭,這種情感綿延至今,維系著人與根的情感。當(dāng)然,這一情感也是生存意識的一種體現(xiàn),同時,與人生的短暫性、有限性息息相關(guān);也可以說:這一情感緣于人自身生存的受限;一旦我們將人類的歷史往前推移,就會發(fā)現(xiàn),生命的誕生,萬物的伊始,都有個共同的家鄉(xiāng),那就是大海。生命的起源,就來自大海;至今,大海仍是萬物最集中最豐富的棲居地:“我是海邊的孩子  當(dāng)我遠游他鄉(xiāng)/波浪在我體內(nèi)依舊起伏”——《把海洋秘密的詩句挖掘出來》。因而,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都是大海的兒子,因為在我們的生命基因里,就內(nèi)存著大海賦予的那一元素,我們不管怎樣走,也走不出這一命定的范疇。

對于根的尋覓,或許是人天性的使然,大海提供了這一遼闊的平臺,讓生命對根的闡釋更具深義。我們知道,這一尋覓,往往跟距離有關(guān);惟有遠離故土,才有這根的情結(jié)的發(fā)生與維系,而海就是漂泊、旅跡、游走它鄉(xiāng)的最大的通道。海最理解人內(nèi)心這一趨向,并用自身的行動來發(fā)泄這一情感:“波浪不停得把自己的根移動到礁石上  冰在下/人類在上  飄蕩著無助的魂靈  此刻”——《海上漫過艱辛的生活》。在這里,大海經(jīng)由波浪這密布的根系移動到礁石上,礁石意味著岸的抵達;而人類將經(jīng)由波浪的腳,走向四面八方,離開了屬于自己的“根”。大海不僅扮演著自身無垠與廣博的角色,同時將有限的疆域向更大的空間擴展,讓根的概念,根的內(nèi)涵獲得新的闡釋。

在人們的固有觀念中,唯有土地才能生根,土地是維系家鄉(xiāng)觀念的一塊基石,但對于生長于大海的人們來說,這塊土地卻是流動的,澎湃的:“我,一個從遠方回家的人,和賣魚的女人/身上流著相同的血,血中敞著窗子,居然朝向同一片大海。”——《血緣》,在這里,構(gòu)成血緣的最重要的元素,來自同一片大海,而不是同一片土地。實則大海才是放大的土地,土地最大空間的延伸與擴展。把根扎在大海的人們,擁有其它地域所不具有的廣闊的視野。而海擁抱整個世界的功能,讓生長大海邊的人們,不再受拘于狹小的一角。海給人們的意識灌輸?shù)氖菬o盡的遠方。

從小生長在海邊的詩人,注定了一生與海結(jié)伴,因為童年將影響人的一生。人的一生中,最初萌生的記憶,或許永遠也不會消失。大海這神奇的自然造化,不僅給這個世界帶來物質(zhì)的豐富的蘊藏,也給精神世界帶來無盡的養(yǎng)分。大海對于詩人來說:構(gòu)成精神上永恒的動能。詩人的根扎于海邊,注定了從海里獲得的超出其它的獲得。海這一巨大元素形成詩人詩中的重要符號,連接著他詩的廣大空間,滲透進詩人的潛意識,形成揮之不去的影響力;這一影響有的是直接的,有的則是間接的,因為海已滲入他詩的肌理,留下或深或淺的印跡。

詩離不開童年的記憶,離不開根植于故土的那一樸素的意識;當(dāng)這一意識從原始的感受上升到詩的高度,這一影響終于被詩的價值所認定,“十米之外的我的愛情一同下沉,大海關(guān)閉了/最后的窗戶。此刻,洶涌的波浪在我體內(nèi)咆哮/在一個人的黃昏里,我能承受多少次退潮?”——《晃動》。從童年開始儲存的那個海,或許一生都將在詩人的體內(nèi)洶涌起伏,潮漲潮落。

不管生命走多遠,總是跟童年連結(jié)在一起,童年是一生永遠的結(jié):“當(dāng)我的童年撫摸著海洋的雙乳  慢慢成長時”——《我的童年撫摸著海洋的雙乳》,詩人的童年吸吮著母親的雙乳的同時,也撫摸著海洋的雙乳,海是詩人童年面對的最大的世界,詩人的童年就泡在海里,最終泡出詩的元素。盡管詩人已從童年的稚嫩中走出,并遠離童年的視域,但童年的記憶確保詩人心中的大海永遠不會逍遁。

大海的自由是最大的自由,大海的歡樂是最大的歡樂;這一歡樂與自由就如同無憂無慮的孩子們,用純真的行動在歡呼在雀躍,忘記了已知或未知的一切,詩人感知這一生命的喜悅,如同心靈的交換:“這個清晨,在海面,孩子們歡呼雀躍/他們已經(jīng)和海洋交換過靈魂。”——《被海洋秘密的火焰溫暖》。生命與大海這一真實的交流,發(fā)生于我們生命的童年,因而,童年理應(yīng)就是生命的大海,大海是水做的孩子。

雖然詩人的身子離開了大海,但心卻不會離開,大海在詩人的內(nèi)心與情感世界中,既是具體的,又是藝術(shù)的,因為他已將其納入藝術(shù)的視域,不管何時何處,詩人總會通過許多途徑與方式找到心中的海:“一個唐朝的吟唱者用一把二胡/把整座海洋提起,向我洶涌/今夜,誰會平靜如水”——《聽一聽海水的黑暗》,當(dāng)音樂調(diào)動起詩人的情感,這種情感將萌生海一樣洶涌的態(tài)勢,沖刷著詩人不平靜的內(nèi)心,而海本身不僅具有有形的力量,同時具有無形的動能,這種力量,如同音樂的旋律,彌漫于廣泛的空間,在無盡的天地引發(fā)回應(yīng)。當(dāng)藝術(shù)將自然的力量激發(fā)與調(diào)動出來,詩人將從另一層面上感受恢宏壯闊的大海,感受藝術(shù)與大海的交融所帶來的情感的強大沖擊力。

海不僅給人類提供了生存的保障,同時,也給我們的歷史與文化帶來深遠的影響,這種影響甚至滲透到精神與文化的各個角落;我們可以在神話、詩歌、宗教信仰、文學(xué)之中看到這些印跡。“我的書架  紅底黑面/掛滿海浪的笑聲/一滴是希臘神話里/墜落的翅膀/一滴是埃利帝斯的/‘你的嘴唇有風(fēng)暴的滋味’/一滴叫海明威/那個著名的老人又夢見了獅子/一滴是媽祖/她的微笑是一盞明燈/著亮漆黑的海面/一滴是徐福的  他還在追尋的路上/一滴是鄭和的  這只優(yōu)秀的鷹”——《我的書架上掛滿海浪的笑聲》。海的宏大與壯觀,還在于對其生命意識的影響與擴充,海似乎是一部不會終結(jié)的百科全書,供人們翻閱;不管翻到那一篇章,都會留下神話與詩歌,留下屬于詩人自己的聲音。

海有著屬于自身的性格,這一性格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摸透,這也是海的神秘的一種理由;但海又是透明的,它的行動總會以自身特有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并在大地的軀體乃至生命軀體上留下相關(guān)的記憶:“偉大的風(fēng)  在海水里吸住風(fēng)暴的乳頭/在海邊留下深刻的溝痕  老漁民臉上的溝痕/大海也許剛痛哭一場  淚痕清晰趟在大地上/農(nóng)婦們在偌大的沙灘上勞作  左手抓魚/右手抓蟹  她們的軀體陷入溝痕/如同夜色在海面上脫下光明”——《海灘上的溝痕》。農(nóng)民在大地上種植,漁民在大海里捕撈,歲月寫在臉上的溝痕,如同大海的面相。大海創(chuàng)造著滄桑,匯聚著滄桑,但大海卻不會衰老,大海卻是常新的標志。

詩人對于大海的愛,不僅是一種單純的表示,而是內(nèi)心與情感的真誠投入;這一投入并不會隨著時光的推移而漸漸淡漠,也不會因遠離海洋而變得疏遠。這種根植于血緣的愛,不受時空的阻隔;因為他已溶入了無邊的空闊與藍色:“還是會這樣思念你  遠在天堂的姐姐/活在愛與恨深處的姐姐/海和你的嬌軀一起  在安靜里凝縮住/驚濤駭浪/我們會這樣永遠在無望中澎湃這偉大的藍色嗎/姐姐  天邊第一顆星忘記燃燒/我們居住的漁村今夜沒有狗叫”——《桃花珊瑚》。在這里,詩人將??醋鹘憬隳且咽湃サ膵绍|,將最真切的思念凝縮在驚濤駭浪的“安靜”之中。

或許,對于大海的情感,本身就緣于一種揮之不去的親情與愛。童年生活的那一幕幕場景,在詩人的記憶里將刻下永恒的烙?。欢鴮憬愕乃寄?,就鮮明地留下大海的檔案里,再也不是遺失。人生的往事因為摻雜著太多有關(guān)海的故事,變得那么具體而生動,變得那么不易遺忘;而情感的真切、思念的綿延,將隨著無盡的波濤,推向遙遠:“姐姐  我想輕輕移動著這些往事/在你不疼的時候  輕輕著移動著/如同天空移動云朵  草原移動羔羊/輕輕著  不留傷痕”——《桃花珊瑚》。

但詩人的愛不可能像大海一樣無邊無界,愛必須有個有個落腳點,有個存在的方位,于是詩人:“給大海一顆心,風(fēng)暴一只眼,愛情一個口/鬧完洞房,今夜,你就是我一輩子的新娘。/大海,大海!再刮一陣愛情的大風(fēng)/讓我霞光里的新娘,把芬芳吹拂,永不停息。”——《海上新娘》。這就是詩人對大海之愛的最富人情味的深度闡釋。但對大海的愛并不是單純的占有,而是從中找到一種標桿,用來審視自身,這一審視是建立在與海融合與連結(jié)的基礎(chǔ)上,“丈量我的是海水與黑暗  還有你/水的山坡擺滿零亂的晚霞/我懷揣你的黑發(fā)與三尺渴望/飄向滂沱雷聲”——《丈量》。在這里,自我參與了大海普遍的行動,在詩人的視域,自然的眾多現(xiàn)象,都是大海的一種演釋,或者說大海的化身。因而,當(dāng)大海成為自我審視觀照的方式,人自身的領(lǐng)域?qū)@得最大限度的拓展,大海幫助人自身的擴展。

實際上,世上最大的百科全書都寫在大海的扉頁。大海撕開的每一頁都是用波浪寫就。誰都很難展開它的全部。海用它巨大的手,將世上遺存的一切,都容納進深深的肚腹,在這難以探尋的隱密之外,有著歷史的書寫,生命的書寫,文明的書寫,以及細微的物質(zhì)的書寫:“海水其實都在書寫/他總是以他的方式——/一只鯨魚浮出海面/一句感嘆號抖動在詩歌的雙肩”——《海水涌進船只》。

對海的挖掘與探密難以窮盡,不管是指向海的縱深,還是指向海的闊遠,這一探尋對許多人來說:任何時候都不會終止;因為海的探尋不僅將人類聯(lián)結(jié)得更緊,同時,讓精神世界獲得更大的開拓的空間。詩人是幸運的,找到大海的同時也找到詩,而詩的大海不僅是詩人想像的現(xiàn)實,更是他人生體驗的必然碩果:“潮水一來  她總在沙灘上焦急尋找我/還有一滴是紅色的  那是/我奔跑的青春  那在海上看著日出/一去不復(fù)返的少年的日子”——《我的書架上掛滿海浪的笑聲》,這一探尋,對于詩人來說更多的是指向過往,因為大海是他連結(jié)童年、少年與青春的割不斷的紐帶,是他詩意勃發(fā)的發(fā)源地,大海造就了他的詩歌,讓他在大海中找到屬于自身紅色的一滴。

海平臥于海平面,它存在的無邊與隱伏的巨大神秘,說明它的存在本身就值得探尋,“找出他們/——幼嫩的海水  蔚藍的海水/在月光的邊緣  手的鐘聲  星辰的四肢里/讓我們看見一群酣睡的海水”——被記憶的水孩子》。大海展開無邊的廣度與深度,包含著眾多人生的未知,不管我們?nèi)绾芜M入或從那個方向上進入,大海永遠是未知的倉廩,一生的謎。對大海的了解,傾注一生的努力,仍舊微乎其微。大海,這表面上看似清晰的世界,實則展示的是無邊的未知;不管是“酣睡的海水”,還是驚濤駭浪的海水,我們所得到的永遠是大海中的一滴。“在未修剪的浪里,洶涌著某種秘密。如此奇妙,如此危險”——《款待》,詩從某種意義上講也是一種探密,物質(zhì)有物質(zhì)的秘密,精神有精神的秘密,文字有文字的秘密。詩的存在并不是指向文字的單純的行動,而是在面對廣大世界的同時,找到屬于自身的位置。這個世界或許對某些詩人來說,有著相對歸攏與聚焦的中心,并不是無限度的展開。有的詩人將鄉(xiāng)村作為自身存在與權(quán)衡的最大依托,有的詩人則是將城市作為自身的存在的立足點,這不同的價值取向,并不影響詩人的探求。在幸福的詩中世界,海以洶涌的方陣,涌進他的詩,這對于他來說:本身就是一種自覺的行為,也就是說,海已經(jīng)作為它詩中的基因而存在,并不僅僅為了描繪而竭盡所能;他想望經(jīng)由海,探及世界的秘密,海作為他精神世界的宏大圖景,讓他的探求有著愿望的劃歸。“為什么把我從海邊撥進城市/僅僅讓我用海水款待自己的一生”——《款待》,詩人離不開大海,因為大海既是他童年珍藏的記憶,更是他遠離塵俗的精神的依托。這一重要的關(guān)系,自然形成他詩中的重要意象;這一意象像海水一樣,洶涌并滲透他感受的點點滴滴,讓他的許多詩篇,都留下海水揮之不去的印跡。

在幸福的詩集中,詩人將內(nèi)心熱切的情感、意念溶入大海的無限律動之中。我覺得詩人是幸福的,與大海溶為一體的詩人更是幸福的。有的詩人以鄉(xiāng)村或者麥地等作為詩的主要符號系統(tǒng),幸福是以大海作為詩的主要符號系統(tǒng);這并不是刻意為之,否則就無法讓詩人真正進入內(nèi)心的一偶,完成對大海的真實體驗。詩歌需要童年,或許真正的詩歌必須從童年開始,并從中生發(fā)開來。在詩人的海洋詩中,涉及到眾多往事,都是童年記憶的追溯與懷念,大海捧出如此浩瀚無疆的平臺,讓詩人完成人世與情感的審視,同時,也完成對自身的審視;同時,大海還作為詩人外顯的、敞開的最大的內(nèi)心世界,讓詩人感受到的一切,得以宏觀與微觀的映現(xiàn)。許多詩人歌詠過大海,大海從某種意義上說:本身就適合詩的在場。海的遼闊、海的氣息、海的律動,讓詩在其中獲得最自由、最靈動,也最自我的發(fā)揮,或許,我們所獲得的一切,包括詩所付諸的努力,在恢宏的大海的背景之中,都如同最最渺小的一滴,但“海滴下來/滴進無數(shù)船只  人群的生和死/滴進時間與黑暗/只有愛  在靜靜的水面上托住了海的手”——《愛是船沉下后靜靜的水面》。

對于幸福來說:“愛”所擁有的這一滴已經(jīng)足夠,愛就是大海。

郭志杰,男,漢族,福建福州人,1956年出生,現(xiàn)任福建省文聯(lián)文藝理論研究室主任。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發(fā)表大量的詩歌,散文,評論,報告文學(xué),影視作品等;作品入選《散文選刊》《世紀末散文隨筆》《散文年選》《福建文學(xué)四十年、五十年》選等。

責(zé)任編輯:鄭力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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